湘粤瘦肉精链条调查：监管失职加剧产业失控

      2月18日至20日，广州陆续发现70余人瘦肉精中毒，瘦肉精风波又起。记者在相关地区调查发现，由于利益与市场的驱动，养殖户、猪贩、饲料与兽药业务员等相关人员均卷入其中，加之监管部门的失职，瘦肉精被推上了消费者的餐桌。

心照不宣的秘密

      2月27日，娄底市新化县。雨水随着倒春寒一起笼罩着这个养殖大县，风吹过便感到彻骨的冷。与倒春寒一起光临新化的，还有瘦肉精风波。

      据了解，新化县生猪饲养量达到200多万头，年出栏160万头，外销80万头。当地官员称养殖业占据了新化经济的半壁江山。

      现在，新化县的生猪出口几乎停滞下来。与寒冷的天气一样，新化县的养猪户们也遭受着产业寒潮。李兵(化名)穿着深蓝色的工作服，看上去有些疲惫。“现在我们一个月最多只能卖100多头猪。以前最少都有200头。”他说。作为县里的养猪大户，他有着相对固定的客户，因此在县里还算是好的。

      “买家知道我们不会用瘦肉精，所以放心拿我们的猪。”说起瘦肉精，他似乎有些不屑，“我们不用瘦肉精也能通过科学的管理方法达到相同的效果，而且这样大投入，不值得去冒那个险。”

      在围绕瘦肉精形成的食物链中，养殖户处在最底端，是最脆弱的一环。

      “千算万算，长毛的不算。”这句本地顺口溜说的正是养猪的高风险。小规模养猪场由于管理和防疫条件的不足，经营上更是如履薄冰。一个300头规模的养猪场，只要死3－5头猪，那这批猪基本上赚不到钱。即使是李兵也不能保证每年盈利。

      出于经济考虑，瘦肉精成了一些养殖户的救命草。王刚说，“喂过瘦肉精的猪收购价比普通猪肉贵一毛钱。按两百斤计一头猪就多赚20多元钱。猪贩子到广东再卖可能还要赚得更多。”

      中国农业大学食品学院李兴民副教授则表示，用瘦肉精喂养出来的猪，每斤肉可以比普通猪肉多卖0.3元，一头猪以200斤计，养殖户就能多赚60元；而倒卖瘦肉精的利润就更大了，每斤可赚100多元。

      一般养殖大户由于对查处的恐惧都不敢使用瘦肉精。华南农业大学动物科学学院院长冯定远称，“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散养户有很多用瘦肉精。并不在饲料厂添加，而在饲养的过程，在小农户中添加，而且这种添加是超量添加。”

      此次瘦肉精风波中第一个被点名的地方—冷水江，也处于风口浪尖。与新化不同的是，这个地处湖南省中部，以工矿产业为主的地区，边缘化的养殖业分布更散，情况更为复杂。

      据冷水江畜牧水产局局长彭仲元介绍，“冷水江市有大小1000多生猪养殖户，但大多规模在20－50头。”据了解，由于这样的养殖户比较随意而且分散，今年养了，明年不一定养，给相关部门管理带来了很大难度。

      28日，冷水江市三尖镇。一个农妇对记者的到来显得有些警惕。说到瘦肉精的时候，她脸色有些变化。“我家里只养了几十头猪，不用那东西，划不来。”随后便不断询问记者是哪里人，来做什么。

      三尖镇离新化县城不过十多公里，这里的大多养殖户只育肥—即买来三四十斤的小猪养肥后再卖。一些养殖户告诉记者，“这是最容易使用瘦肉精的养殖方法，如果是自繁自养或只卖猪仔的话，一般不用。”

      如同中国北方在牛奶里添加三聚氰胺一样，瘦肉精一直是中国南方养殖户心照不宣的行业秘密。王刚说，“我跑过全国很多省份，瘦肉精使用情况都差不多。”在瘦肉精暗潮涌动的背后，有着各种因素的推动。

瘦肉精成为产业

      20世纪80年代初，一家美国公司意外发现，被弃用的支气管药盐酸克伦特罗可被猪大量吸收，沉积于肝、肺、肾中却不会中毒。该物还促进猪的骨骼肌(瘦肉)蛋白质合成和减少脂肪沉积，可明显增加瘦肉率。

      随后，一些养殖企业和饲料公司将这一“发明”带到了中国。“上世纪90年代，中国饲料行业曾广泛使用，将其添加到饲料中。”多年从事生猪生意的经纪人和兽药经营者王刚(化名)说：“很多饲料公司便是由此起家。”

      整个90年代，催长素、激素、尿素、保鲜剂、着色剂、调味剂等越来越多的化学添加剂在整个饲料业蔓延。王刚说，“使用这样的饲料，可以提高猪的生长速度。”1年才能出栏的猪3－4个月就能出栏。

      据了解，瘦肉精作为一种肾上腺类神经兴奋剂，更多被用作平喘药。属于国家严格控制的化学原料药。2008年10月，湘潭市破获一起特大案件—两年中，杨某以每公斤约1500元人民币的价格，从印度购进476公斤“瘦肉精”，然后以深圳为中转，通过下线再销往内地，最后以每公斤5000－10080元卖出。

      瘦肉精地下贸易几乎没有停止，除了类似杨某从海外走私的灰色途径，瘦肉精流通还有一条“合法”路径。“瘦肉精从制造厂流出的渠道有两种。一是流向具有特定药物生产批文的正规药厂。二是流向一些药品中介公司，这类公司只要具备相应的证件和授权就能购买瘦肉精原料。地下流通的瘦肉精很可能就是从这些中介公司流出。”王刚说。

      猪贩子成为瘦肉精地下流通链条上的主力军。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得到瘦肉精后再卖给养殖户，并以比普通生猪高出1毛/斤的价格收购喂养了瘦肉精的生猪。

      一种说法是，猪贩子从广东买回瘦肉精，再卖给本地养殖户。作为收购本地养殖户生猪的要求就是使用瘦肉精喂养，因为这样的猪肉在广东市场非常畅销。

      另外，各种相关产业的业务员也成为瘦肉精地下流通的重要渠道。他们每天穿梭在各养殖户家中。“业务员卖瘦肉精纯粹是赚点外快。”一家饲料公司娄底地区业务代理商告诉记者。

      湖南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教授刘进辉表示，“有的养殖户还会通过另一种方式得到瘦肉精，即购买人类所用的平喘药，通过加大使用剂量来达到促生长的目的。”

      “一般的添加剂量是一吨饲料添加4克瘦肉精。这需要严格的控制，不然猪会死亡。”王刚说。

      瘦肉精进入猪体显然导致了一系列痛苦的化学反应。有养殖者描述说，猪在吃药的第一天会兴奋，乱滚乱撞；第二天，猪的四肢肉开始变得坚硬；第三四天时，猪后背和腹部的肉开始变硬。但此时，猪已经无法站立，并发出恐怖的呻吟。

失控的监管

      在三尖镇曾有养殖户告诉记者，“以前生猪出栏，基本没什么检测。但要到检疫站去换一张出城证。现在，检查比较严格了。有很多养殖户昨天被公安局叫到市里去问话了，现在还没回家。”

但冷水江市畜牧水产局局长彭仲元否认了没什么检测的说法。“相关部门的检测是一项长期的工作，并不像有人说的一阵紧一阵松。生猪出栏后先要经过产地检疫，包括疫病、瘦肉精的检测，其中瘦肉精还要用试纸来验。然后经过检测站还要过第二关，合格后才能出境。”

      他表示，冷水江已经组成专门的工作小组展开调查，目前将嫌疑人锁定在猪贩子身上，已经叫了十多个猪贩子来问情况，暂时还没有突破。

      瘦肉精中毒事件发生后，广东省相关部门公布，导致瘦肉精中毒的生猪由生猪个体经营者分别收购自湖南省冷水江市、涟源市、新化县、衡阳县几个地区。

      事情发生时候，正值广东省“两会”期间，一时引爆舆论。广州市副市长曹鉴燎曾表示，即日起广州对“瘦肉精猪”的来源地设防。广州农业部门表示广州本地猪只从未发现有“瘦肉精”问题，农业部门将保证本地生产，确保市场上的猪肉供应。

      记者从一份广州市食品安全委员会办公室文件—穗食安办报〔2009〕3号文件中看到的内容却显示，一部分可疑猪肉正是来自“家门”内。

      该文件称，“调查结果显示，天河区可疑生猪制品来源于天河生猪批发市场3个档口，其中7号档72头生猪来源于广东高要市，21号档68头生猪来源于增城中新公司，36号档58头生猪来源于广东年农温氏公司。另外19日上午增城市永和屠宰场检出3头生猪尿液中瘦肉精呈阳性，3头生猪均来源于天河生猪批发市场，其中2头来自湖南省冷水江市，1头来自湖南省衡阳市衡阳县。”

      作为执法人员，新化县畜牧水产局监察室主任戴晓军认为，不单单是产地监督，广东本地也应该加大日常检测。“因为猪一旦离开了产地，我们的监管基本无能为力了。很多时候，我们面对违法者，只能罚款了事。而这些罚款往往不足以威慑违法者。” 他认为，国家也需要进一步健全法治，加大打击力度，目前对销售使用瘦肉精的法律应该更加明确，执法操作性还有待加强。

      《南方都市报》报道称，在相关政府部门不吭声的情况下，一些生猪经销商曝光称：其实出事前，生猪进场前基本无检查。

      各个环节监管的缺失最终造成了瘦肉精的失控。广州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李力认为，近期的“瘦肉精”事件凸显了生猪从屠宰到检测等多个环节存在的漏洞，并呼吁市政府对现行的屠宰体制进行改革，从而更好地打击私宰行为。

来源:时代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