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策猪”PK“市场猪”：紊乱猪周期

　　一方面各地补贴养殖的政策仍在继续，等于人为延续和放大过剩趋势来打压价格；另一方面，政府又频繁进行收储操作来拉抬跌跌不休的猪肉价格。令情形更加恶化的是冻肉的短暂保质期。猪肉储备的时间最多半年，这意味着，在一个生猪生产和投放周期还未结束之前，中央和地方储备的肉又要回到市场的流通环节。

　　“外行”纷纷要到“猪圈”掘金

　　人情冷暖，“猪市”炎凉。

　　“到中国养猪吧，利润90%！”这是美国艾格菲公司致股东们信中的一句话。艾格菲集团总裁熊俊宏的目标是做“中国养猪大王”，通过并购模式，快速达到中国第一养猪集团军——年产百万头的规模。“我们要成为中国安全和优质的生猪供应商。”

　　与菜市场上起起落落的猪价相比，资本大鳄们养猪的热情却始终高涨。

　　2010年6月，猪肉价格已经连续4个月下跌，猪粮比已经跌到了历史低点，肉价早已“沦落”到绿豆、大蒜之下，即使是在7月份，肉价稍有回升，也抵不过大蒜的直线上扬之势。

　　小户杀猪，大鳄抄底。

　　6月，中粮集团高调宣布，与天津市政府签署累计投资人民币80亿元的生猪养殖产业协议，天津、江苏东台养猪基地正式竣工,年总出栏生猪数将达到60万头。

　　几乎是同时，高盛宣布斥资2亿~3亿美元，在中国生猪养殖的重点地区湖南、福建收购十余家专业养猪场；德意志银行同样正在大规模布局国内的养殖业。

　　在国内，继2009年丁磊高调宣布“养猪”之后，以“资本整合”著称的复星实业的董事长郭广昌，也往“猪圈”里插了一脚：牵手深圳市东方富海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共同注资江西养猪大户——国鸿集团。

　　河南的一个房地产商甚至找记者商谈转行养猪的打算。

　　外行纷纷来养猪，内行自然不会坐视。

　　2009年6月，双汇发展发布公告称,计划出资5250万元,用于完成双汇牧业年出栏20万头的商品猪养殖场项目,开始向上游进军。2010年，位于叶县的20万头生猪基地已经投产，双汇集团现有七个猪场和一个饲料厂，其中四个种猪场，存栏基础母猪6500头，年出栏纯种猪3万头，出栏二元母猪4万头，出栏商品猪6万多头；三个商品猪场，年出栏20万头;合计年出栏生猪33万多头；饲料年产15万吨；实现年收入10亿元。

　　“中国每年出栏生猪近6亿头，是养猪和肉类加工规模最大的国家，也是猪肉消费量最大的国家。但是肉类加工尤其是屠宰业的加工占的比例还很小，发展的潜力和空间大。”双汇集团董事长万隆对记者说。

　　政策猪VS市场猪

　　长期以来，通常用猪粮比价来判断生猪养殖的盈亏。

　　“猪粮比价是指同一市场、同一时间内，生猪价格与粮食价格之间的比值，我国一般用玉米价格作为参照物。一般情况下，猪粮比价6∶1是我国养猪业盈亏平衡点。猪粮比价大于6∶1，养猪就是赚钱的，低于6∶1时，养殖户就要亏损。”中国养殖网生猪分析师告诉记者。

　　但进入2007年，这个标准有了改变，由于当年生猪价格的飙升，引起了高层重视，并将之上升到了国计民生的高度。

　　2007年8月，国务院出台《关于促进生猪生产发展稳定市场供应的意见》。

　　此后的一年间，财政部连续出台十项政策扶持生猪养殖。

　　按国家政策，生猪扩繁场、种鸡场最高可获得中央财政补助100万元；每养一头母猪，每年可获国家直接补贴100元，养殖母猪还有保险，每头母猪保险费60元，若母猪中途死亡，还可以得到1000元的补偿；商品猪死亡，可以得到500元补偿。即便这60元保费，养殖企业只需出12元，其余由政府代缴；养猪还有高效设施补贴、规模化猪舍补贴，在南京地区，补贴标准是每平方米100元；养猪在信贷上国家也有很大的扶持，饲料贷款审批宽松，而且有全额贴息。生猪养殖的各个环节，税费都有减免政策。

　　补贴大把大把，优惠实实在在，“市场猪”变成了“政策猪”，猪粮比价的平衡点自然被打破。各路资本心动更加行动，蜂拥至“猪圈”。

　　然而，问题也随之而至。

　　“2008年，全国的母猪存栏数有4000多万头吧，补贴却发放了6000万头。”

　　农业部的一位官员在电话里告诉记者。

　　“前两年母猪能赚的钱可多哩。”在豫东的一个村庄，养猪户李桂花告诉记者，“（上头）来点数的时候，母猪‘借’出去半天，能赚20块钱，比人都强。”但是，“这两年没有了”。

　　河南省畜牧局畜牧处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能繁母猪补贴从2009年就没有了，“2010年说还给，但现在也没信儿”，该工作人员坦言，“省里肯定不可能去清点母猪的头数，都是按县里上报的数字下拨资金，水分嘛，记者，你说呢？”

　　生猪保险亦遇到了同样的问题，“正规的养殖企业报损之后就做了无害化处理，而一些小养殖户，报损之后，会再把死猪拉到另外一个养殖场，再套一回保险。”双汇集团养殖事业部经理郭凯对记者说。而对保险公司而言，生猪保险出险的频率高，费用大，做这项业务并不积极。

　　能繁母猪补贴由畜牧部门发放，生猪保险由保险公司负责，生猪调出大县奖励有财政部出资，猪肉储备由商务部门运作……“猪事”出动的部门繁杂，但这些部门的信息并不能共享。

　　至于到底有多少生猪存栏？上报数字和实际数字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下拨的资金有多少真正用到了“猪”身上？也许，还是只能去问章鱼帝。

　　CPI与“猪周期”

　　生猪养殖3至5年一个循环周期， “养猪业是3年涨，3年落，成本控制好的话，养猪赚1年够亏3年，这同其他所有生意是一个道理。”业内人士为告诉记者。因此，“三五年回本”，已成为养猪行业的一句俗语。

　　但在政府之手强力地介入之后，这种自然的利润周期就被打破了。

　　名目繁多的补贴促使各路闲散投资客杀入养殖市场，生猪市场出现了不可避免的供大于求。2009年几部委又不得不联手发布《防止生猪价格过度下跌调控预案》，其中一个主要的政策工具就是收储。

　　于是，一方面各地补贴养殖的政策仍在继续，等于人为延续和放大过剩趋势来打压价格；另一方面，政府又频繁进行收储操作来拉抬跌跌不休的猪肉价格。令情形更加恶化的是冻肉的短暂保质期。猪肉储备的时间最多半年，这意味着，在一个生猪生产和投放周期还未结束之前，中央和地方储备的肉又要回到市场的流通环节。

　　左手发放补贴增加供应压低价格，右手频繁收储拉抬肉价，政府的两只手忙个不停，一定程度造成市场周期紊乱。

　　“2007年肉价狂涨，全国上演‘猪疯狂’；2008年遭遇寒冬，大家试着‘猪坚强’；2009年上半年，猪流感（甲型H1N1病毒）又催生了‘猪恐慌’。”新希望集团董事长刘永好打趣道。

　　2010年前5个月，全国各地猪肉价格总体呈下跌趋势，猪肉(一级去骨腿肉)1~5月平均价格为9.79元/斤，同比下跌了10.59%，崽猪价格、商品猪价格同比分别下跌了25.35%、12.26%。当猪肉价在下滑同时，粮价却一直缓慢上涨。玉米1~3月平均价格2100元/吨，相当于每公斤2.10元，同比上涨了16.67%。饲料价格上涨，进一步加大养殖成本，养殖户亏损严重。猪粮比一度跌到了4∶1，生猪养殖进入了深度亏损区。政府补贴，事与愿违。

　　2010年4月，国家商务部启动生猪收储工作，猪价缓缓爬升，但进入7月，由于各地自然灾害频发，生猪存栏数减少，猪肉价格上涨明显加快。

　　“下一步，政府还要干什么？”这或许是养殖龙头企业迫切希望知道的问题。

　　“政府应促进市场开放和充分竞争，从培育行业健康发展和维护良好市场环境的角度，加强疫病管理，控制好猪源，使竞争更加规范，保障食品安全，而不是一味地调整价格。”郭凯说。

　　但政府亦有政府的苦衷，这个苦衷就是“CPI”（消费者物价指数）。

　　在我国CPI构成中，食品价格占比33%左右。而猪肉在食品类中占较大比重，达到9.26%，在CPI中的比重为3.03%，这导致中国CPI走势具有明显的“猪周期”特征，猪价涨，则CPI涨，猪价跌，则CPI跌。

　　CPI要看猪肉的“脸色”，利率水平要跟着CPI的步子，再加上千家万户的菜篮子问题，高层对生猪的重视自是不言而喻。

　　但政府之手取代不了市场规律，事实上，主管部门对“肉价”亦是雾里看花。“2007年肉价最高时，商务部为了平抑价格，进口了一批冻猪肉，但猪肉到岸时，国内的价钱已经跌了下去，这批肉自然卖不出去。后来只好请几个肉制品加工龙头企业原价‘吃’下，算是国资没有损失。”一知情人士告诉记者。

　　最多的嘴，最多的胃

　　在国际资本市场上，中国食品企业一直备受青睐，投行高盛在其一份研究报告中称，“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多的嘴，最多的胃”，因此，“要给予中国的食品企业高于市场平均水平的估值”。

　　著名的投资家罗杰斯更是断言：“在中国最有投资价值的就是农产品。”

　　但“最多的嘴，最多的胃”，面对的确是“小、散、差、乱”的生猪养殖现状。

　　中国畜牧业年鉴显示，2008年中国年出栏500头以上规模养猪场占总量比例为25%，同期美国农业部的统计表明，美国2000头以上养殖场占比90%。

　　据中国畜牧业协会养猪分会调查，目前我国散养户每年的生猪出栏量，占总出栏量的56%。换句话说，仅有44%的出栏量来自规模化养殖。全国排名前三的生猪屠宰企业，每年的屠宰量大约为3000万头，仅占全国生猪出栏总数的5%。

　　生猪养殖业分散的现状，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政府试图稳定市场的调控难度。

　　“你啥时听说过，美国、丹麦这些国家猪肉价格波动很厉害？”郭凯说，当规模化养殖占到市场的80%以上，猪肉价格就会趋于稳定，产业风险也将可控。

　　而在我国猪肉产业链下游，生猪屠宰加工和猪肉加工行业企业集中度更低。2009年，行业前三强双汇发展、南京雨润和山东金锣的屠宰总量不到我国生猪屠宰总量的4%，而美国前3家屠宰企业总体市场份额已超过65%。同时，我国猪肉加工的行业集中度也非常低，2009年，行业前三强的加工总量占比不足10%。而在世界头号猪肉出口国丹麦，其最大的猪肉加工企业，占本国市场份额高达80%。

　　“养猪产业链由7个环节组成，包括种猪养殖、生猪养殖、生猪屠宰、猪肉深加工、饲料加工、养猪科研以及猪肉销售。产业链越长、企业规模越大，抵御风险的能力就越强。”业内人士说。

　　“2007年、2008年这两年，涨价使双汇的成本增加了99.7亿元。但凭借着强大的产业链控制能力，双汇发展不仅消化掉了这些成本，并且每年还保持了两位数的增长速度。”双汇发展董事会秘书祁勇耀对记者说。

　　在失去了食用油市场的主导权之后，中国政府和企业都意识到了对肉类产品市场的控制的重要性。

　　农业部在《全国生猪优势区域布局规划(2008-2015)》中提出，生猪业发展进入了产业升级的关键时期，中国期货交易所亦在酝酿推出生猪期货，试图用金融手段熨平肉价波动。

　　“目前，中国大陆生猪年产量有6亿头，约占全球生猪的一半，若每头卖人民币1000元，生猪养殖规模约人民币6000亿元，如此大的市场，如此小的集中度，国外资本怎能不争着到中国当‘猪倌’？”九鼎德盛投资顾问有限公司董事长张保盈博士对中国生猪市场的现状深感忧虑，“‘最多的嘴，最多的胃’要都靠外资来喂，那会是什么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