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怀化私屠滥宰美名“乡猪肉” 管理真空下一地鸡毛

对于马路市场上随意叫卖的白板肉，市民要格外当心。（杨林斌摄）

尽管私屠滥宰“阴魂不散”，怀化居民猪肉消费仍然一如常态。图为7月9日，市民在迎丰市场内购买猪肉。（杨林斌摄）

7 月9 日一大早，由怀化市、鹤城区两级食药监、公安、工商、商务、食安、畜牧等相关部门组成的执法队伍，在怀化中心市场门口列队出发，掀开城区“白板肉”专项整治行动序幕，重点打击私屠滥宰和市场上销售“白板肉”及病害猪肉的不法行为。白板肉指未经检验检疫，私自屠宰后销售的生猪肉，安全隐患较大。白板肉的源头在于私屠滥宰。

“你肯定自己没吃过病死猪肉？”

一块来路不明的“乡猪肉”，吃得鹤城居民何逸芳（化名）至今神经兮兮头皮发毛，心里直犯嘀咕。

端午节前的一天早上，何女士在怀化城东石门市场买了块1.5 公斤多重的鲜猪肉，坐臀肉，屠户告诉她这是“乡猪肉”，她当时本来有些犹豫，觉得此货并非来自正规渠道，又无检疫标志，但架不住对方满嘴喷金淌银，口口声声尊称她一个“奔奥迪”（指40 岁）的中国大妈为“美女”，还是买了，肉价一共39.6 元，付款时猛然发现这个价钱跟城区市场上的猪肉差不多，正要询问，对方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和蔼地表示“你买得多，又是第一次呷我的肉，优惠一点”，50 元找回她15 元，这还不算，又割下半斤猪肝表示白送，让她心里彻底熨帖。

晚上烧肉时，正在读高二的儿子漫不经心的一句“老妈，你今天买的猪肉颜色好像比较深咧，没问题吧”，听得何美女心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一个激灵回应道“没有吧？我看蛮正常啊！乡里农民自己养的土猪，自己杀自己卖，喂谷子的，当然比吃饲料的猪颜色红些。你莫疑神疑鬼啰！”很快，佐以大葱、 豆瓣、茶油，色香味俱全的一盘回锅肉就上了桌。旋即，被干椒、鲜椒侍弄得桃红柳绿油光水亮的熘肝尖也摆上了餐桌。老公伸长鼻子贪婪地闻了闻肉香，正待眼到筷到嘴到，儿子又多了回嘴，把在厨房里跟老妈说过的“又红又深”的废话重复一遍，“顶梁柱”闻言当即勒住食欲野马的缰绳，小心翼翼夹起一小块肉，放在嘴里试探着嚼了嚼，表示“肉皮比较硬，味道有点怪”，没有咽下而是吐了出来。向来喜欢吃肉的儿子见状怪笑一声，索性猪肉猪肝碰都没碰，就着一盆西红柿蛋汤吃下两碗饭，钻进书房干活去了。女当家情知不妙，却不愿意服输，嘟囔道“这么好吃的肉你们都不吃，是你们没口福！你们不吃，我吃”，一阵风卷残云，将肉、肝消灭近半。饭后搞完家务，何女士越想越感蹊跷，丈夫便问她肉从哪里来的，她一五一十告之，丈夫说“难怪。这种来路不明的肉你也敢吃”，听得美女顿起鸡皮疙瘩，感觉肠胃里酸水直冒，她不再犹豫，将吃剩下的猪肉猪肝，连同冰箱里来不及下锅的大部分，统统倒进了垃圾桶。

端午节后的一天，记者同原在怀化市肉联厂工作过的朋友沈建明茶叙，顺便讲了上面这个故事，作为行家里手的他听后并无夸张表情，只是浅笑一二，明显见怪不怪，所以波澜不惊。“你敢肯定自己没吃过病死猪肉吗？”他反问记者，“你估计不敢肯定，连我自己都不敢肯定。谁都不敢这样肯定！只要是在外面吃过饭的。”他解释称，私屠滥宰的必然产物之一就是病死猪肉，“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加工正常健康猪肉的可能”，通常情况下，经由私屠滥宰的猪肉，除了供应城区部分农贸市场外，大量直销餐馆饭店，市民由此“中招”的概率自不待言。

对于记者讲述的段子，沈建明说他并非亲眼所见， 亦非亲口所尝， 所以不能断定那个“乡猪肉”一定是病死猪肉，“但它是问题肉，至少是未经合法检验检疫，没有安全卫生保障的白板肉，这一点没有疑问”。

肆无忌惮的“蝴蝶效应”

与全国很多地方一样，怀化忽明忽暗，存在一条较为完善的私屠滥宰产业链，时而地上时而地下，生命力顽强。

私屠滥宰玩的是心跳，崇尚“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游戏规则。一位浸淫该行业多年，自称良心发现，打算金盆洗手的人士告诉记者，私宰点一般选在每天0：00-3:00 之际行动，为的是不被人们轻易察觉。他说在怀化，石门市场里的私宰点屠宰量最大，生意最火，“功夫”最深。2013 年7 月间，市直商务、药监、工商、公安等部门在鹤城区协助下，着手取缔该私宰市场，结果遭遇强大阻力。耐人寻味的是，当地一位村主任曾对执法人员直言不讳，表示“这里的肉我从来不吃，我知道是怎么来的”。该人士还介绍，几乎就在石门行动展开的同时，杨村3 个私宰窝点被定点清除。

在企业从事生猪屠宰管理工作多年，姚少云对怀化私屠滥宰“产能”布局路线图早已谙熟于胸。“怀化私屠滥宰窝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光石门市场里面就藏着起码4 家”，姚少云说那是座坚固“堡垒”，平均每天要出大约80 头美其名曰“乡猪肉”的白板猪，过年时则达200 头以上，相当于一个县城的屠宰量。“杨村也有2 家，每天至少要杀30 头猪，你在城区很多农贸市场包括背街小巷，都能找到来自私屠窝点的白板肉。”他说此外，与怀化交界的顺溪铺——八里铺即侗文化城一带，也是私屠滥宰颇为活跃的一大桥头堡，那里虽属芷江管辖，然而所产白板肉大量流入怀化市场，平均每天少则三四十头，多则五六十头。

发轫自私宰窝点的蝴蝶效应，已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记者走访了大康牧业生猪屠宰厂和金泰肉类生猪屠宰厂，两家公司有关负责人介绍，如今的怀化城区，零星私宰点如雨后春笋，不少地方都能见到，就在鹤城井坪附近，个多月前便又新增了一家私宰点。城北地区也有人耐不住寂寞，准备把生猪屠宰点当做路边小吃摊档一样开张营业。“距金泰屠宰厂较近那家私宰点，肉卖不完时老板就跑到金泰屠宰厂来拉客户。”金泰公司负责人还诉苦：“听说玻璃厂那边，又有一家私宰点快要开业了。”

国家规定，为保证食品安全，生猪必须实行定点屠宰，这是依据《生猪屠宰管理条例》（由国务院令第238 号颁行，后经国务院令第525 号修订）而施行的。私屠滥宰一时泛滥继而白板肉大行其道，且形势日益严峻，显然是种令人担忧、使广大居民日常餐桌变得不尽安全的现实经济社会生态。私屠滥宰缘何泛滥成灾？“蝴蝶效应”缘何肆无忌惮？ 很多人都在追问。

管理流程割裂诱发管理真空

怀化市政协常委兼提案委副主任、金泰肉类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长黄雨刚认为，过来怀化城区私屠滥宰现象始终存在，但受制于职能部门有效管控，仨瓜俩枣地难成气候，而去年底尤其是今年初以来，这种现象却在呈阶段性反弹、回潮之势，究其原因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利益驱使，二是管理失控。

那么，私屠滥宰的“利润增长点”究竟如何诱人？且听业内人士算账：这个行当进入成本惊人地低。一口锅、一个灶、几把刀，投入几千元就能开张营业，而一家正规的屠宰场投资需要几千万，以大康牧业屠宰厂为例，包括厂房、屠宰设备、冷链（冻库、冷藏、冷冻设施）、运输工具、污水处理设施在内，总计投入1.2 亿元才造就了完整的生猪加工产业链，金泰肉类屠宰厂在2007 年动工新建时，也花费了3000 多万元，两家屠宰厂通过相关部门验收合格才领取了“生猪定点屠宰资格证”，“李逵”与“李鬼”，成本投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其次，管理成本也不可同日而语。正规屠宰场的猪源受到严格控制，病死猪则随时做无害化处理，私宰点却想杀就杀能杀尽杀，并且“口味”也重，从不浪费任何可以带来丰厚利益回报的死猪病猪。调查表明，病死猪的购买成本每头不过200 元，私宰点宰杀后销售，每头可卖1300-1400 元，而宰杀一头正常健康猪的利润只有300-400 元，仅仅只是前者的一个零头。绝对暴利促使一些曾经的守法经营者也难抵诱惑，纷纷东施效颦。

据金泰公司透露，在他们那里登记的生猪经营户原本有26 户，目前还在厂里正常杀猪的只有一半不到，剩下的都已红杏出墙，期待杀“乡猪”而大捞一把，用实际行动把“劣币驱逐良币”定律诠释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相比之下，主管部门职能分工“阶段性混乱”所导致的管理资源阶段性缺席，被认为是客观上助长当前私屠滥宰现象回潮的另一关键诱因。据悉，为厉行定点屠宰，在市商务局原设有怀化市生猪定点屠宰办，工作卓有成效。去年以来，在全新一轮行政体制改革中，屠宰办被裁撤， 相关管理职能被移交给市农业局， 后者却在机构改革中不幸“销号”。行政管理流程的断档与割裂，顿时形成阶段性管理真空，私屠滥宰得以大行其道。

谈到管理职能“乾坤大挪移”，市畜牧局兽医局相关负责人舒晓春至今一头雾水，满腹苦水。他说生猪屠宰检疫归他们管没错，但生猪屠宰即生猪加工产业链源头归谁管，他们也搞不清楚，因为迄今没有任何文件明确之。“我们不是不想管，是不能管。”他解释说，既然上级没有明确，他们也就不便妄动。

其实即便是在行政机构改革前，对生猪加工产业链的管理也一直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首尾不能呼应，上游下游各自归属于商务、工商、食药监等不同部门管辖，如今旧的管理机制被打破，新的管理架构尚未健全，“上游”局部“红杏出墙”，不能不说是个重大管理纰漏。为尽量廓清一团乱麻，记者走访了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该局食品流通科科长曾祥贵介绍，他们要求凡是在超市从事肉类制品的经营者必须有营业执照、从业人员必须办理健康证、肉类制品必须有检验检疫证明、必须建立进销货台账。对中心市场等各类农副产品市场的肉类制品销售，他们要求经营者必须持有检验检疫证明，否则不得销售。他认为要保障生猪牛羊肉合格入市，关键还在屠宰环节，即强化源头管理，囿于职责划分，他们对此显然心有余力不足。

人手不够、经费不足的矛盾，掣肘着食药监局的监管张力。该局一位负责人介绍，今年机构改革从工商局那里分了4 个人过来，说是加强管理力量，但怀化市场这么大，几个人几杆破枪根本管不过来，而管得了脚管不了头的困惑，依然激荡着他们的动感神经：“老百姓只会问你管到位没有？才不管你管头还是管脚，管上游还是管下游哩！”

要让作奸犯科者得不偿失

怀化主城区现有大康牧业和金泰肉类两家定点屠宰企业，负责城区50 多万市民放心猪肉的日常生产和供应，管理真空下的私屠滥宰行为泛滥，带给它们明显经营损失。湖南大康肉类食品有限公司负责人王中华介绍，今年以来，他们平均每天的生猪屠宰量只有170-180 头左右，若非私屠滥宰冲击，正常产量可在350-400 头上下。金泰方面则表示，今年至今，其生猪屠宰量同比去年腰斩，即由日均屠宰360-370头下滑至230 头左右，“与去年同期相比，今年私宰量占据市场的三分之一。”怀化城区日均生猪需求量为400-500 头，如今总量没变，两大巨头的供应量却大幅下降，“每天平均一两百头的供应缺口是怎样弥补的？想想就知道！”两家企业均表示，如果私屠滥宰长时间禁无所禁防不胜防，他们的经营将难以为继。

于正规肉类加工企业而言，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又是一个最糟的时代。姚少云说，金泰公司自2007 年年底开业以来一直守法经营，市场不断拓展，加上曾经的市生猪屠宰办管理有方，企业“活得不错”，但自屠宰办撤销后，好日子似乎到了头。他强烈期待“看得见的手”严打私屠滥宰行为，尽快恢复正常经营秩序，还市场竞争以公开、公平、公正，“不要一想到市场整顿，就说‘管好大康金泰就行了’，这不公平。要打出头鸟，别老打守法户！”

沈建明分析指出，眼下市场正处管理真空期与混沌期，鱼龙混杂一盘散沙，长此以往前景堪虞。他说这次行政改革，怀化将市屠宰办“革了命”，私屠滥宰源头监管一时不能明确主体，而各县（市、区）行政改革则相对滞后，屠宰办还在正常工作，各地私屠滥宰现象并未泛滥回潮，这算得上是个黑色幽默，“所以我强烈呼吁恢复怀化市生猪屠宰办。”他表示国家高度重视食品安全，怀化生猪屠宰市场却乱象频仍，“唯有逐级反映，希望加快解决。”他认为乱世必用重典，“对于私屠滥宰行为应依法惩处，该抓的要抓，该判的要判，该罚的要罚，打掉几个负面典型才能树立法治权威，才能匡扶市场本位，既可治标，更能治本。”他认为，职能部门要考虑建立长效管理机制，不能光寄望于搞几次疾风骤雨般的整顿行动。

同样一个生猪加工产业链，同样一种私屠滥宰行为，不同人士解读视角不尽相同。畜牧专家介绍，为消除消费者购买疑虑，白板肉被操刀者往往以“乡猪肉” 名义贩卖，价格也跟合格猪肉差不多，加上内脏“买一送一”，对于爱贪便宜的消费者来说很具诱惑力，大家务必睁大眼睛，仔细鉴别，猪肉上盖有蓝色检验检疫印章的，是从定点屠宰厂生产出来的合格肉品。还有一个最简易的鉴别办法，就是仔细查看背脊骨，屠宰厂的生猪是用机械破边，背脊骨处光滑整齐，私宰点是用手工砍刀破边，背脊骨粗糙无比。

私屠滥宰其实可追刑责，如此方能标本兼治。早在2013 年6 月，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对办理危害食品安全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就作出了新的司法解释，其中第十二条中明确规定，违反国家有关规定私设生猪屠宰厂( 场)，从事生猪屠宰、销售等经营活动，情节严重的，依照刑法第二百五十条的规定以非法经营罪定罪处罚。有法律界人士表示，以往的一般私屠滥宰行为，只能给予行政处罚，新的司法解释中明确，只要在两年内被处罚过两次，第三次就要按照刑法定罪处罚，追究刑事责任，刑法规定，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单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情节特别严重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违法所得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罚金或者没收财产。他认为，私屠滥宰有悖天理良心，违反国家法律，始作俑者们应悬崖勒马金盆洗手，因为一旦被严惩，就将得不偿失。

“职能部门应该想方设法逐步取缔私屠滥宰行为，着力规范市场，确保食品安全。”王中华建议，“私屠滥宰很难管，但是不管不行，而且必须管好。职能部门应迅速采取对策对此予以遏制和打击，并形成长效监管机制。”姚少云则表示，食品安全大于天，强烈呼吁肉品经营行业从业者“说良心话，做良心事，挣良心钱”，尽快远离私屠滥宰。

原标题：怀化私屠滥宰美名“乡猪肉” 管理真空下一地鸡毛